前言
古希腊医神庙的选址和相关习俗都有一定的医学依据。古希腊医神庙所提供的治疗即使从今天的观点来看也非一无是处,其中包含了很多合理及宝贵的经验,对缓解病人的病情,减轻病人的焦虑等都能起到一定效果,而且其中还包含了一些有利于健康的辅助医疗手段,如沐浴、充足睡眠等。此外,随着医神庙治疗走向成熟,医神祭司也会为部分病人开出处方,推荐一些药物,这就使得医神庙治疗与医学治疗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了。医神庙治疗中所包含的科学成分也是人类文明史早期科学和巫术之间的复杂互动关系的一个缩影。
医神庙不仅是信众膜拜的中心,也是疗养的场所。当世俗医学对病患无能为力时,虔敬的患者会来医神庙求医,接受医神的神秘治疗,碰碰运气。医神庙的选址很讲究,须保证疗养的环境和设施。主要的医神庙通常提供以下设施:具有特殊疗效的饮用水;沐浴、净化和水疗的用水;体育馆;剧场;睡眠区(abaton,意为“圣洁之地”);展示许愿书和感谢书的地点;举行宗教仪式、节日庆典和游行的空间。每座神庙都必须有充足的供水,水源通常是当地的泉水。医神庙在工程水力学的利用方面表现出独创性,靠水渠、蓄水池和喷泉来供水。水不仅是生活和卫生所必需,还满足仪式和治疗的需要。特别是温泉,有助于提高水的疗效。充足的供水可满足沐浴的需求。沐浴净身是入庙必须履行的仪式,这种仪式为疗养者提供了舒适的环境和社交的场合。疗养者的精神得到放松,累积的压力得以释放,肌肉张力得以舒缓,因关节炎、风湿病和纤维炎引起的各种疼痛得到缓解。温水浴被认为有利于食物吸收,促进餐后胃肠道的血液循环。如果没有天然温泉,就用加热的水沐浴。朝圣者被要求用神圣的喷泉净化自身。定期饮用有药用功效和心理疗效的水增加了病人每日的液体摄入量。
此外,由于地表下存在明矾、沥青或硫黄等物质,温泉的功效得到了加强;这也影响了水的味道、疗效、碱度或酸度。在一定条件下,含有不同矿物质的温泉有助于恢复肌肉活力并治疗各种皮肤疾病,这与今天流行的水疗颇为相似。①最著名的三座医神庙坐落在埃皮达鲁斯、科斯岛和帕加马,其完备的设施赢得了国际声誉,吸引众多富人、名人及患有严重疾病的人前来朝圣和疗养。埃皮达鲁斯的医神庙是其中最早兴建且最宏伟的庙宇,据考证公元前6世纪就已落成。从医学角度看,该神庙的设计比科斯岛或帕加马的神庙更适合患者的护理,因为它建有坡道,为患有关节炎、心脏和呼吸系统疾病的人以及身体虚弱的人提供了便于通行的通道。这种建筑理念一直影响到今天的西方公共建筑。埃皮达鲁斯的医神庙建筑众多,规模相当宏伟。根据波桑尼阿斯(Pausanias)的记载,其中的六块大理石还愿碑“之上刻有被阿斯克勒庇俄斯治愈的男男女女的名字、每个人所患的疾病及其治愈方法”。其中两块大理石碑发现于睡眠区,是公元前6—前4世纪由神庙祭司镌刻的。
这些治疗大多是靠祭司通过精神力量来实施的。波桑尼阿斯还描述了埃皮达鲁斯和其他医神庙的一种习俗,即将垂死的病人和即将分娩的妇女排除在圣域之外:“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圣林四周都被圈起来。圣域内不得死亡,不得生育;在提洛岛亦见同样的做法。”④这种做法的真正起因显然涉及污染和净化等医神信仰:死亡和分娩当时被视为不洁,会污染圣地,因而被排斥于圣域之外。当然,这种做法也有实际的道理和一定的医学依据。医神庙拒绝接受垂死病患的原因表面上可能与宙斯禁止阿斯克勒庇俄斯让死者复活的神话有关,但从医学角度看,不接收垂死的病人可减少致命传染病传播的风险。此外,垂死的病人及在场的悲痛欲绝的亲属会影响寺庙的治疗环境。悲伤的亲人可能会迁怒于祭司护理者,他们愤怒的情绪会有损医神庙治疗的声誉和神秘性。而女性分娩时发出的声音会扰乱疗养者睡眠治疗的效果,难产也会影响医神庙的声誉。
波桑尼阿斯记录了这些临盆女性和垂死病患给埃皮达鲁斯当地人带来的困扰及其尝试解决的办法:“圣所周围的埃皮达鲁斯人非常痛苦,因为妇女不允许在庇护所内分娩,患病的孕妇不得不在开阔的天空下死去。为了纠正这种状况,安东尼建造了一座建筑物,人们可以在其中死去,而妇女可以在其中生下她的婴儿而不会冒犯医神。”⑦从这一记载不难看出,医神庙虽然不接纳垂死的患者和产妇,但相应的补救措施足以满足这两个群体的部分需求,同时,还能从这种做法中看出今天的缓和医疗和产房的早期雏形。埃皮达鲁斯神庙,可能还包括其他的医神庙,都弥漫着芬芳的香火。这种香火不只是为了取悦阿斯克勒庇俄斯,还消除了那些进入圣殿之前未做全面清洁的人所携带的气味,降低疾病传染的可能性,也许还有一点古老的芳香疗法的功效。帕加马的医神庙建于公元前50年左右,是小亚细亚最大的医神庙,丰富的考古遗迹证明了它的重要性,绘有其建筑特征的许多硬币图案也证明了这一点。考古学家在帕加马发现了一块被严重侵蚀的石头,其上的铭文描述了净化在医神庙治疗中的作用。关于医神庙的治疗水平,学者杰拉尔德·哈特的评价很高,称之为“最高专业标准的医疗服务”。
整体来看,过高或过低估计医神庙治疗的实际效果都不可取。医神庙服务于当地居民以及远方朝圣者的需求。入庙疗养者的需求从简单到复杂不等。有些人是前来感恩还愿的,有些人希望减轻症状或保持健康,另一些人则长期停留在神庙中,以求治愈严重的疾病并接受“梦疗”。公元前6—前5世纪,神庙的实际医疗功能增强了。世俗医生们也在庙外为求医者提供医疗服务。祭司在医神庙中实施治疗时还有很多下级助手,形成严密的组织体系。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祭司们崇尚精神疗法(noology),④相信疾病源自心灵和身体的失衡。当心灵与身体和谐相处时,不平衡就会得到纠正,健康就会恢复。祭司和早期希腊哲学家对心灵与躯体之间的关系做出了最早的解释。柏拉图相信健康是人类唯一自然的状态,它可能会被病态的、内部的不和谐所扰乱。这一思想在《会饮篇》中有部分描述。
柏拉图笔下的医生厄律克西马库(Eryximachus)指出,最熟练的医生必须能够“调和最基本的身体元素,在它们中间建立相互之间的爱。这些元素有哪些呢?当然了,它们是两两相对的,比如冷与热、甜与酸、湿与干,等等。事实上,我们的祖先阿斯克勒庇俄斯最先把医疗当作一门职业,他知道如何在这些对立的事物中产生和谐与爱——这是那些诗人们说的——这一次我赞同他们的看法”。⑤公元前5世纪西西里岛阿克拉加斯的恩培多克勒(EmpedoclesofAcragas)提出的这种身体平衡理论,成为体液⑥疾病理论的生理基础,后者直到文艺复兴时期一直是医学思想的理论基础。心灵恢复健康需要“思想的纯洁”,当信众经过埃皮达鲁斯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圣殿的碑文时,他们被告诫要保持这种纯洁。思想的纯洁要求消除不满、嫉妒、愤怒、不安全感和精神症状。摆脱不愉快和不健康的心理显然是有利于健康的。医神祭司了解精神压力对身体健康的影响——医神庙的环境有助于恢复心灵的宁静和谐。
当患者感受到神庙周围的美景和优美的建筑时,失衡的精神状态就会得到改善。欣赏音乐、舞蹈和诗歌会使灵魂平静,营造身体内部的和谐。患者在神庙中吟唱赞美诗,赞美神明,陶醉于优美的旋律,愉悦身心。神庙剧场上演的悲剧有利于患者不良情绪的宣泄,喜剧则有利于减轻其内心的紧张并产生快感。病友们在审美活动中彼此交流,心情愉悦,病症自然得到缓解。医神庙最显眼的地方陈列着康复者奉献的还愿碑,其上记录着各种成功治愈的病例。这些成功的范例不仅彰显了医神高超神奇的医术,有重要的宣传功能,也给入庙求医者强烈的心理暗示,增强了他们治愈疾病的信心。神庙治疗的高潮是梦疗,即患者夜间在神庙的指定区域睡眠,在睡梦中接受医神的某种神秘治疗。并非任何人都能接受梦疗,只有祭司判断适合接受梦疗的患者才能接受这一神秘疗法。这种限制更加强了梦疗的神秘感。
今天的患者在治疗之前可能会接受某种心理调理或一段合适的保守治疗,梦疗亦复如是。某些神庙会设置一个特殊的祭坛,禁止未入教者(non-initiated)和未完成初步净化仪式的人进入。接受梦疗的患者一般睡在睡眠区中。睡眠前,患者要冷水沐浴来净化自己,穿白衣,传统上认为,这样做有利于做梦。他们随身带来自己的床上用品和用酒或蜂蜜调味的祭饼;患者事先可能服用一种药水助其入睡和做梦。祭祀在昏暗中进行,①香水蜡烛和闪烁的灯光突出了阿斯克勒庇俄斯雄伟的“神像”(cultstatue)。祭司和女祭司,头发缠成白色的头带(whitefillets),打扮成阿斯克勒庇俄斯和许革亚的模样,足登埃及凉鞋,带着蛇和狗在睡眠者中穿梭。这是所谓魔法治疗时间,求医者梦见阿斯克勒庇俄斯来访并通过手术或开处方治愈他们。祭祀者的梦境因祭司的触摸,蛇或狗舔他们的病灶而更加逼真。对他们睡眠的轻微干扰促使其更相信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来访。②如果病人没有梦见阿斯克勒庇俄斯来治疗,他会向祭司报告他的梦,祭司会做出解释,并为患者制定某种治疗方案。
在今天看来,祭司的医疗建议似乎是传统疗法和民间传说、想象力和常识相结合的产物。尽管许多患者患有无法治愈的疾病,但他们很可能从心理调理中受益。他们也可能在疗养期间接受了某种形式的安慰,从而暂时改善了他们的病情。患者对阿斯克勒庇俄斯充满信心,梦疗是他们入庙接受治疗后最富有戏剧性的高潮,给患者带来心理安慰,有利于他们的自我治疗。对医神的信仰使患者更